茹茹的老公何建,比她大十岁。
何建有时候自己盘算:我二十岁的时候呀,你才十岁,我三十岁的时候呀,你才二十岁,咱们怎么就走到一起了呢?这么一盘算,何建感觉自己占了很大便宜。
但何建有时候也有另一种盘算:你六十岁的时候呀,我都七十了,你七十岁的时候呀,我就八十了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,我肯定要比你早早老去。
这么一盘算,何建就觉得发愁。你那么年轻,要是哪天我老了,没了,你该怎么办呢?谁来照顾你?
茹茹一点都不在乎,她说,等我老了,一定是个人见人爱的老太太,到时候我就多看几家养老院,瞅着哪家老头比较帅,就住进去,把最帅的一个勾搭过来。
说到这里他们哈哈大笑,笑完了,何建还是觉得惆怅。于是何建对茹茹特别好,几乎百依百顺,周末连早饭都能端到床上去,跟宠孩子似的。
有人看不下去,说何建太宠老婆了,这样宠下去,别人家的老婆看了都没法活。何建满不在乎,他想,只要我在她身边一天,就要给她一天好日子。
茹茹也心安理得,她说,趁着你还没老,你照顾我。等你老了,再换我照顾你。
何建和茹茹自从结了婚一直恩恩爱爱,羡煞旁人,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一个孩子。
何建觉得很遗憾,他想,要是有个孩子多好呀,我会慢慢把她养大,从小就教给她爱妈妈,万一哪天我走了,这世上还有个人和茹茹相互依靠。
何建相信,如果他有孩子,那一定是个女儿。他甚至能看到女儿的样子,她梳着羊角辫,小脸胖嘟嘟的,和茹茹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。
茹茹也盼望着有个孩子。有时候例假晚了一两天,她就满怀希望。可往往到了第三天,她就沮丧地从洗手间走出来,说:“你闺女又放我鸽子!”
可是这回有点不一样。茹茹足足等了半个月,而且在等的过程中,她闻到各种花香,有玫瑰花、百合花、丁香花……在这个寒冬里到处弥漫,有时茹茹睡着觉都能被花香熏醒了。
她问何建闻到了吗,何建莫名其妙,哪里有花呀?你真这么想要花,我明天就给你买一大捧回来。
茹茹抿着嘴偷笑,她猜一定是个满身花香的小天使降临了。她悄悄告诉何建,你可能要“老来得女”了。
何建兴奋得睡不着觉,说,什么老来得女,我老吗?咱闺女还没养大,我敢老吗?
其实这事要确认也不难,茹茹只要去医院里检查一下就知道了。可她说不出为什么,竟有点不敢去,只想在这样梦幻般的甜蜜里继续陶醉下去。
直到有一天茹茹晕倒了,被送到医院。她身体里确实生长着一样东西,但不是孩子,而是脑瘤,是脑瘤引起了内分泌失调。
医生说,茹茹之前的症状在医学上叫做“幻嗅”,是脑部颞叶病变的结果,患者大多会闻到各种不存在的味道,比如烧焦味、腐臭味……至于茹茹闻到的是花香,他也觉得比较少见。
茹茹说,可能是因为我太爱想美事了吧。茹茹还没说完就哭了,何建赶紧把她揽进怀里。
不就是生病吗,怕什么。咱们听医生的话,好好治病就是了。万一治不好呢?不许耍赖啊,咱不说好了吗,趁我没老照顾你,等我老了就轮到你照顾了。
我都照顾你大半辈子了,你好意思丢下我?
茹茹从没想到自己可能会比何建先走。
她想起了上学时老师讲的一个笑话,就躺在病床上问何建,你知道什么是“潜意识”吗?何建说,不知道。
茹茹说,从前有个老太太,她靠着壁炉,打着毛衣,她的猫睡在脚边,她的老头坐在对面看报纸。
老太太忽然想起一件事来,就抬头对老头说——要是咱俩有一个先死,我就搬到伦敦去!
笑话讲完,他们笑得前仰后合,像病房里一道耀眼的阳光。何建宠溺地说:好好好,要是咱俩有一个先死,你就搬到伦敦去。
茹茹想,自己真像笑话里的老太太,总在潜意识里默认自己会活到最后。比如何建以前跟他说,不管他俩谁先走了,剩下的那个就要负责把另一个的骨灰撒到大海里去,茹茹每次想起来,画面里总是自己坐着小船,漂泊在凄风苦雨的海面上。
她从来没想过,万一最后剩下的那个人是何建呢?他该怎么照顾自己?要是他住敬老院,会有老太太喜欢他吗?
病危通知书一次次地下来,茹茹虽然没有看到,但她对自己的身体是有数的。
她对何建说,对不起啊,可能要害你“白发人送黑发人”了。何建抹着眼泪说不出话来,在茹茹住院这段时间,何建的头发真的白了。
茹茹说,我总以为会是我送你,没想到是你送我。
以前元稹的老婆去世,他写了句诗,叫“夕日戏言身后事,如今都到眼前来”。说的是,最后活着的那个,要一个人追忆时光,其实更不容易,你一定要好好的。
她说,我最后悔的事是,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你,没像最后一天那样爱你。未来和意外,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。要怎样去爱,我们才不后悔?
这个问题如果让茹茹来回答,她一定会说: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去爱吧。只有这样,在命运的导演向你喊“Cut!”的时候,你才能庆幸自己没有来不及。
是的,爱情不能重拍,我们要抓住每一天来相爱。
我在你身边一天,就要给你一天的幸福。
唯有如此,才不会后悔。
作者简介:星尘,摆渡人专栏作者,文章来源摆渡人(ID: baiduren66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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