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先说一句，我妈还活着。
2
我妈做饭一绝，作为一个山东妹子，熟练地掌握了面食的一千种做法。油饼、花卷、包子、饺子、馒头、西红柿鸡蛋面……感觉只要是喊得出来的，人家都会。
我上高中那会儿，每天就在家里吃一顿早饭，中午饭和晚饭都在学校解决，能省事儿就省事儿。于是我妈就变着花样，让我早饭多吃一些。
最夸张的一周，周一烙油饼、周二蒸包子、周三蛋炒饭、周四牛肉面、周五肉火烧、周六绿豆粥配咸菜、周日香喷喷一大碗小馄饨。
牛肉面的牛肉是她自己炖的，放橘皮和山楂，四五个小时炖出来，连汤带肉吃一顿，剩下的搁保鲜盒冻冰箱，留着做面条的汤头。
咸菜也是她自己腌的，一个大玻璃罐子，放进去黄瓜、花菜、青椒、长豆角，加老抽、生抽和配料，密封，腌七七四十九……腌好几天，拿出来，脆生生的，咸淡刚好。
包子、馄饨、肉火烧都是自己和面、擀皮、做馅，三鲜的包子放一些虾皮提味儿，馄饨煮出来晶莹剔透，肉火烧就是肉饼，隔着皮能看到馅儿，一口咬下去，满嘴牛肉汁。
现在想起来，我都能流一地口水。
3
我妈炖排骨，不放什么调料，炖得满屋飘香。这一招我一直没学会。
有一次心血来潮，在北京给她打电话，让她全程指导我炖一次。步骤、用量全按部就班，可就是做不出那个味道。
我老觉得，我是不是听漏了什么。
4
后来我撺掇我妈去写个菜谱，准能火。
我妈特乐，说写哪门子菜谱啊，别人的菜谱那都是“盐两克、酱油一调羹、水三量杯”，到她那儿就成了“放一点儿盐、放一点儿酱油、稍微放点儿水”。包饺子，面和多了，做俩馅饼，和少了，剩下的馅炒个小菜，有时候全看心情，或者和面的时候，电视里那个电视剧好不好看。
“这咋写菜谱？”
5
我去北京上大学之后，在北京一待就是八年，每年过年回去一次。
有一年，中间有段时间心情极差，想回家待两天，给我妈打电话，我妈什么也没问，说，嗯，那就回来吧。
坐火车回去，到车站，我妈开车来接。她刚考的驾照，对手动挡视如仇人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紧张。
车开出车站，开到一个路口，等红灯。绿灯亮了，她换挡起步，一着急，车熄火了。
后来再回家，我就不让她接了，自己打车。再后来我爸驾照考完，她不怎么需要碰车，我好歹放心了一些。
6
我上高中的时候，每天早晨六点起床，我妈比我早半个小时，五点半起。我们高中每两个星期休息一天，不回家的周日，学校允许家长进门，我妈就去一趟给我带点儿吃的。我高三辛苦，她也没怎么好好休息。
过几年有一次，我和她聊闲天，顺口问她休息日都怎么过。
我妈说很简单啊，八九点起床，屋子打扫一遍，洗洗衣服拖拖地，看一眼表，哦该做午饭了。吃完午饭睡个午觉，醒了看电视，看两集电视剧再瞅一眼表，哦该做晚饭了……
我说你趁我不在，没什么负担，得多享受。
我让她没事儿去美容院转转，办个会员，做个保养，舒舒服服一上午就过去了。
或者去逛逛街，买买东西。
她说美容院都是骗人的，商场人太多，不爽。
于是休息日照样八九点起床，屋子打扫一遍，洗洗衣服拖拖地，看一眼表，哦该做午饭了。吃完午饭睡个午觉，醒了看电视，看两集电视剧再瞅一眼表，哦该做晚饭了……
7
我工作第二年，攒了些钱，去韩国给她买个了名牌包，我妈收到以后说谢谢，然后问我，“是不是挺贵的？”。
第三年我又去韩国，又给她买了个名牌钱包，我妈收到以后说谢谢，然后又问我，“是不是挺贵的？”。
这样几回，我算是发现了，我给她买个什么她都问“是不是挺贵的？”。
其实她赚得比我多多了，可花得比我少。
她第一张兰蔻的会员卡，还是我催着她办的。
但是每次打电话，她最后一句话都是，“你还有钱吗？不够给你打一点儿”。
从我大学第一年到现在，一直这样。
8
同样重复的话还有，“多喝点儿热水”、“换季增减衣服别太快”、“多吃水果”、“能自己做饭就自己做，不要老在外头吃”。
没事儿，我听不烦。
9
我现在偶尔会想起来很小的时候，还上小学，有一天我妈骑自行车带着我出去逛街，我坐在后座琢磨一路，终于还是壮着胆子说，“妈，上回你说我要是这次考试考双百，就给我买个宠物小精灵的玩具。”
我妈说是，我记着呢，怎么了？
我说同学去帮老师算分，看见我的卷子了，真的是双百。
我妈没说话，自行车又跑了一会儿，在一个商场门口停下。
我还有点儿惊讶，不会真买吧？
半个小时之后，我抱着我的玩具，跟着我妈开开心心地走出来。
那天我还得到了一本奥特曼的图鉴、一本故事书，吃了一顿大餐，有很多肉。
我一直觉得，那是我最好的回忆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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